她察覺這種孤傲、自我保護的心態,已是醫學訓練的一部分。
內容簡介: 歐迪許醫師歷經九死一生之後,用獨到的視角、詩意的文筆,與讀者分享她的真實經歷。除了暴露醫療體系的失誤與弱點,也提出一個新方向:醫師應如何發揮同理心,與病人溝通,如何與病人建立真誠、互相信賴的關係。
作者介紹:蕾娜.歐迪許 Rana Awdish ,美國亨利福特醫療體系(Henry Ford Health System)加護病房主治醫師,內科、胸腔暨重症加護醫學專科醫師、肺動脈高壓治療中心主任,也是該體系的照護經驗計畫醫務主任。獲選2016年度最佳加護照顧指導老師,曾入圍2017年史瓦茲中心(Schwartz Center)年度仁心獎。她的文章見於《新英格蘭醫學期刊》、《學術醫學》(Academic Medicine)期刊等。目前與丈夫和兒子住在密西根北村(Northville)。家裡還有一隻很老的虎斑貓。
搶先試閱:〈別以為病人聽不見〉
我躺在觀察床上,護理助理來幫我量血壓,發現我的血壓幾乎量不到。她聳聳肩,猜想是血壓計壞了,去拿另一臺過來。她離開時,我猛烈顫抖—這是嚴重感染的徵兆。我心臟狂跳,手腳冰涼。
她拿另一臺血壓計來,一樣量不到我的血壓。我說,我要跟醫師說話。
急診醫師來了,我牙齒打顫,說道:「我覺得好冷,抖個不停,血壓量不到,請幫我轉到加護病房。」我相信我的情況已變得危急,因此只告訴他重點。我想,只要這麼說,他應該就知道了。
急診醫師看著我,笑著說:「也許你只是焦慮了。生病是很難熬的,特別是對年輕女性來說。」
我不知不覺淚流滿面,難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。他看到一個女人在床上哭泣,說她很冷,擔心觀察區的設備不夠好,所以想要轉到加護病房,就會有比較安全的感覺。但是,我不是因為焦慮才如此,我是真的害怕。我的恐懼來自我知道接下來會如何。雖然辨明病人的情緒很重要,然而如果把疾病徵兆歸因於某種心理因素,那就太大意了。他把我的症狀看成焦慮,顯然誤用了同理心,否定我的評估,篡奪我的感受。
敗血症很難在早期診斷出來,現在已有一些演算法可幫助醫師診斷。我們醫院在敗血症治療具有領導地位,精於早期治療及提高存活率。但就單一病人的治療來看,我們可能還有盲點。那位急診醫師的輕蔑引發我的怒火,只是我沒有氣力對他生氣。我想問他:心跳加快、寒顫、腹痛,只是焦慮,沒有其他鑑別診斷嗎?即使病人是女性,他也該想到其他可能吧。
不到一個小時,我變得更加嚴重,超過他的想像—他看不出這是敗血性休克。
現代醫學之父奧斯勒,有句名言:「聆聽你的病人,因為他正在告訴你診斷結果。」沒錯,病人總是會告訴你診斷結果為何,但是聆聽似乎並不容易。病人述說的故事聽來迂迴曲折、與病情無關。我們當醫師的,也許常覺得時間不夠,總希望病人能說出我們想要知道的。然而,病人只能告訴我們他們知道的。過去的干擾加上心裡掛念其他重要的事,我們總是無法耐心聽病人述說。
我終於給送入加護病房之後,粗大的點滴針頭插入血管,在抗生素、輸液、升壓劑等藥物的作用下,周邊血管收縮,我的血壓終於回升了一點。我還是猛打寒顫,牙齒咯咯噠噠,撞擊力道之大,我想我的牙齒會掉下來。
「很冷嗎?」蘭迪問我,他知道我很難受。
「不是冷,這是感染造成的,」我回答,我了解這次有多嚴重。
第二天,我被推進開刀房,準備移除支架。術前,我必須接受插管和全身麻醉。醫師將會把內視鏡置入我的食道,以取出支架。我必須面朝下趴著,時間為一小時到三小時不等,依情況的複雜程度、以及是否出現併發症而定。我在手術準備區遇見麻醉科醫師。他是個中年人,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的,脖子上掛了個外科口罩。他發現我曾在他們那個部門演講過。
他說:「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。」接著,他轉過頭去,問麻醉護理師:「上星期,你去聽歐迪許醫師的演講了嗎?」護理師搖搖頭。
「歐迪許醫師提醒我們,我們以為病人聽不見,因此常在背地裡講一些事情,其實,他們都聽得到,不是嗎?」他似乎真的認為我的演講很有價值。我在演講中提到自己在開刀房的經驗,沒有人認為我會記得他們在開刀房說的話,事實上,我記得一清二楚,像是「她快不行了」或是「她快沒救了」。
「謝謝,」我對他說,頓時覺得有點尷尬。我在想,以後還會這樣嗎?每次我需要醫療照護,就有人會提起我在演講時說了什麼嗎?我想要改變這家醫院的文化,但我是醫師,也是病人,我的策略能成功嗎?
「不,該說謝謝的是我們。你做的事情很重要。」他微笑,然後翻閱我的病歷。「病歷上記載,你在接受麻醉的時候,有時會覺得噁心想吐。由於你已經開了好幾次刀,你認為使用哪些藥物會讓你比較舒服?」
「噢,我不知道上次開刀使用了哪些麻醉藥品,但那次似乎比較不會那麼難受,」我說:「我知道他們還給我一點類固醇,讓我比較不會噁心想吐。我記得的就是這些。」「好,那這次就用同樣的藥物組合吧。別擔心,沒問題的!」他安慰我。
麻醉慢慢消退時,我就像從溺水的夢裡醒來。水很沉重,幾乎像鉛一樣重,雖然我睜開眼睛,但什麼也看不到。我的周遭是一片陰暗、不透明的、普魯士藍的大海。在我的畫作中,我夢裡的水從來都不是透明的。我相信別人認為我這個新手只能畫出這樣—我所呈現的水的密度似乎是缺乏技巧,無法清晰的在畫布上重現我的記憶。即使我已經完全清醒,我發現我仍無法呼吸,像是呼吸道和肺部都被夢中那沉重的水塞住了。
「我不能呼吸,」我對身旁的麻醉護理師說。
她看著我,說道:「也許你一直趴著,所以覺得有點鼻塞。也許幫你噴點鼻塞噴劑,
會有幫助。」
我知道她錯了,但不曉得要怎麼說服她。鼻塞和呼吸困難是兩回事。我想擺脫麻醉引發的昏沉,變得警醒些,說話才能比較清楚。我想知道我的昏沉和倦怠,是否對我不利。我細看連接到我身上的監測設備:我的血氧還好,除了心跳有點快,沒有明顯的問題。
護理師和麻醉科醫師分別站在我的兩側,用聽診器聽我的肺部,然後搖搖頭。麻醉科醫師說:「嗯,你的肺部聽起來很乾淨,生命徵象看起來也很穩定。我們要送你回加護病房,我保證,回病房之後,很快你就會覺得好多了。」他離去時,我聽到他跟護理師說:「這次我們給她的藥和上一次完全相同。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她這次會覺得不舒服。」
我猜想,由於我這次出現呼吸困難的問題,他也許認為我在責怪他,於是採取防禦姿態。其實,我完全沒有責怪他的意思。我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說或是怎麼做。 ▶▶ 閱讀更多 蕾娜.歐迪許《休克:我的重生之旅,以及病醫關係的省思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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